作者: 翟玉忠 蔡青 發布時間: 2025-07-10
經義:
《芮良夫》是一篇西周晚期文獻,對於理解西周走向衰亡的原因十分重要。
芮,是西周的諸侯國,姬姓。良夫,是芮國國君,周厲王時代的名臣。《詩經·大雅·桑柔》以及清華大學藏戰國楚簡《芮良夫毖》,皆為芮良夫所作。
經學是歷史的法典化、模式化。我們要理解本篇,須參考《國語·周語上》及《史記·周本紀》的相關史事。周厲王重用榮國君主榮夷公之流,這些人只會為自己謀私利,爭相斂財,卻不顧百姓的死活。
《國語·周語上》記載,周厲王十分喜歡榮夷公,芮良夫勸諫:“這樣王室恐怕要衰落了!榮夷公只求個人私利而不知面前巨大的災禍。財利是從萬物中產生的,由天地所成的,假如獨佔它帶來的怨恨會很多。天地萬物,人人都要取用,怎麼可以少數人獨佔呢?觸怒的人太多而不防備大難,並以此引導天子,天下能長治久安嗎?治理天下者應該開通利途,並均平分配給所有人,使天神百姓和世間萬物各得其所,先王即使這樣尚且天天擔憂,害怕招來民怨。現在您想獨擅財利,這可以嗎?普通人獨佔財利,尚且被稱為盜賊,作為天子這樣做的話,歸附王室的人就少了。榮夷公若得重用,周王室定會敗亡。”不久,榮夷公就被任命為卿士,主持國政。結果諸侯不再來朝貢,厲王也被國人趕到了彘地。“厲王說榮夷公,芮良夫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或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胡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其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既,榮公為卿士,諸侯不享,王流於彘。”
需要強調的是,“專利”指執政者謀取個人私利,以公謀私。這樣的人在《禮記·大學》中被直接稱為與“盜臣”相類似的“聚斂之臣”。反對“專利”是反對以權謀私,而不是反對為國理財,不是反對為百姓利益而發展經濟。
後世儒者不屑於言利,看不起經濟治理,這是對聖典的誤讀。在清華大學藏戰國楚簡《芮良夫毖》的序言中,我們能清楚地看到“專利”的實際意義。上面說,周天下災難不斷,西北戎狄侵擾日盛。君王朝臣都忙於奔走鑽營,爭相積聚財富,沒有誰真正關心天下民生,也沒有誰關心社會上的不安定因素。“周邦驟有禍,寇戎方晉。厥辟禦事,各營其身,恒爭於富。莫治庶難,莫恤邦之不寧。”
自清代以降,多數學者認為此篇為西周文獻,儘管它留存著後世若干語言特徵。西周晚期青銅器逆鐘等的問世,再次證明其文本的可靠性,因為這些青銅器銘文中有“某某若曰”用例。張懷通先生寫道:“在《尚書·商書》中有‘微子若曰’等領起全篇的行文格式,但在《尚書·周書》中只有‘王若曰’或‘周公若曰’。‘周公若曰’的存在是因為周公在西周初年曾經攝政,除了周公之外,《周書》中沒有其他大臣的講話用‘某某若曰’開頭的現象。作為唯一的例外,《芮良夫》在《尚書·周書》、今本《逸周書》中顯得很另類,而與西周後期的青銅器銘文卻暗合,這恰好證明《芮良夫》是西周後期的文獻。”(張懷通:《〈逸周書〉新研》,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29頁)
經文:
嗚呼,
語譯:
芮伯說:我小臣良夫,稽首謹告天子。
作為百姓父母的君主,其有道,百姓再遠都會投奔;君主無道,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會遠離你。君主有德,老百姓就擁戴他;君主無德,老百姓就仇恨他。這個道理的效驗與前車之鑒並不遠,商紂失道,夏桀暴虐,國破家亡。
嗚呼,你作為天子繼承了文王、武王的偉業,而你和先王的執政大臣一起,昏聵不知回頭,踏向不歸路,一心貪圖謀取個人私利,作威作福,亂政招致災禍,百姓遲早難以忍受。
天下是治是亂,都在於君臣之行。如同君主和你們執政小人們的名聲,實由你們的作為所決定。古人都願意多方聽取意見反省自己,不聽取別人的意見就會不知反省。君主是為民除害的,而不是來害民的,害民就不是君主,而是民的仇人。君主應當行善道,如果不行善道,百姓就得不到教化。君主制造出千千萬萬怨恨的百姓,而君主只有一個,寡不敵眾,那君主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