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翟玉忠 蔡青 發布時間: 2025-06-06
經義: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自古以來,中國人就有據歷史經驗,總結治亂興衰規律的傳統。《逸周書·史記》是西周此類文獻的遺珍,闡述了建立穩定的政治重心(建中立極),遵行政教大一統治道(王道)的生死攸關意義。
據《周書序》和本篇開頭,這是西元前十世紀西周第五位天子周穆王命史官戎夫所作。穆王深知守江山的不易,恐怕為後世所恥,想借古事引為鏡鑒,因此作了《史記》。“穆王思保位惟難,恐貽世羞,欲自警悟,作《史記》。”
篇中總結了古代二十八個國家滅亡的原因。這些古國名多見於其他古籍,說明其由來有自。但對這些古國的詳情,除夏、商等少數例外,幾乎全部失載。
比如談到的商紂滅亡,作者寫道:迷信武力刑罰而沒有誠信者大臣心寒,大臣心寒則不會忠心,沒有忠心則百姓不會信任官員。身邊人都會受害,其他人更會寒心,殷商就是這樣滅亡的。“嚴兵而不□者其臣懾,其臣懾而不敢忠,不敢忠則民不親其吏,刑始於親,遠者寒心,殷商以亡。”敦煌寫卷伯三四五四號有《周志廿八國》,顯然是《逸周書·史記》的一個異本,上面寫作:“嚴疾不信者,其臣懾而不敢忠,則仁不親其君,而刑刑加以親近,遠者寒心,殷商以亡。”
據《史記·殷本紀》,這大體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商紂王的滅亡顯然與其隨意誅殺重臣有關。周武王正是在紂眾叛親離的情況下決心滅掉商紂王的。《史記·殷本紀》:“紂愈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聽,乃與大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乃強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乃詳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大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周武王於是遂率諸侯伐紂。紂亦發兵距之牧野。甲子日,紂兵敗。”
《韓非子·亡征》,顧名思義,是列舉可能導致國家滅亡的眾多表徵,四十七條中有多條與《逸周書·史記》相似,說明二者當有共同的材料來源。只是《亡征》沒有列出具體國家,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在韓非時代,學人已經對這些古國不甚了了。《韓非子·亡征》有:“好宮室臺榭陂池,事車服器玩,好罷(罷,通疲,使百姓疲憊——筆者注)露百姓,煎靡貨財者,可亡也。”敦煌寫卷《周志廿八國》作:“好為宮室臺榭菀池,萬人盡饑饉,餓不能食。成南伐之,有雄氏以亡。”本篇則作:“宮室破國。昔者有洛氏宮室無常,池囿廣大,工功日進,以後更前,民不得休,農失其時,饑饉無食,成商伐之,有洛以亡。”
十分寶貴的是,《亡征》從哲學的角度,論述了內因是事物發展變化的根本原因,外因只有通過內因才能起作用。而《逸周書·史記》只是從事實層面舉例說明。先內後外成為中國人治國平天下的基本原則。作者寫道:有亡國徵兆的,不是說國家一定滅亡,而是說它可能滅亡。兩個堯帝不能相互統治對方,兩個夏桀不能相互滅亡。滅亡或稱王的關鍵,取決於雙方內政治亂強弱的不平衡。木頭的折斷一定由於蛀蝕,牆壁的倒塌一定由於裂縫。然而木頭雖然蛀蝕了,沒有急風不會折斷;牆壁雖然有了裂縫,沒有大雨不會倒塌。大國的君主若在遵從治道的同時,成為摧毀那些已現滅亡徵兆國家的暴風驟雨,那麼他一統天下就不難了!《韓非子·亡征》:“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夫兩堯不能相王,兩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機,必其治亂,其強弱相踦(踦,qī,偏重,不平衡——筆者注)者也。木之折也必通蠹(蠹,dù,蛀蟲——筆者注),牆之壞也必通隙。然木雖蠹,無疾風不折;牆雖隙,無大雨不壞。萬乘之主,有能服術行法以為亡征之君風雨者,其兼天下不難矣。”
經文:
信不行,義不立,
昔者有巢氏,
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故者疾怨,新故不和,內爭朋黨,
語譯:
穆王某年正月,王在成周,早晨起來,召見三公和左史戎夫,說,今天早上我夢到的史記往事,把我驚醒了。於是以這些史事為鑒進行告誡,請戎夫負責,定期提醒:
沒有信,沒有義,就會被巧言善辯者主導國政,再去禁止就會生亂,皮氏就是這樣亡國的。
親近小人,君子就遠離,就會被小人把持國政,再去禁止就會生亂,華氏就是這樣亡國的。
貪財好利則招致小人,小人進身則君子遠離,就會賞罰失效,唯利是從,夏后氏就是這樣亡國的。
迷信武力刑罰而沒有誠信者大臣心寒,大臣心寒則不會忠心,沒有忠心則百姓不會信任官員,身邊人都會受害,其他人更會寒心,殷商就是這樣滅亡的。
君主只知享樂,大臣就會專權,大臣專權則百姓遭殃。君主享樂,大臣爭權,百姓遭殃,有虞氏就是這樣亡國的。
輔佐幼主而專權,主人一定既畏懼又懷疑,指責其無德,逐漸疏遠,等力量相當時就會爭鬥,平林氏就是這樣亡國的。
大臣專權,只以誅殺口頭威脅就很危險。從前質沙國的大臣,不以禮朝見君主,君主憤怒並拘禁他,只是口頭威脅誅殺而沒有真殺,於是被威脅的大臣謀反,質沙就是這樣亡國的。
大臣互不信任,侵害百姓,百姓沒有活路,三苗就是這樣滅亡的。
小國夾在大國之間,存亡依於大國,當知命之所在。那種不知天命者一定滅亡。從前夏邦強大,有扈氏弱小而不恭敬天命,導致國破人亡。
同時寵愛兩個兒子的一定滅亡。從前義渠氏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兒子,都受到寵愛,君主病重時,大臣分裂爭鬥,義渠氏因此而亡國。
對大功不獎賞者危險。從前平州國的大臣,立了大功沒受獎賞,而是諂臣受寵,導致功臣憤怒而生變,最終平州國君主逃亡。
召見遠人又不給禮遇者危險。從前有林氏召見離戎君主來朝見,來時不能禮遇,住下也不問候,離戎就跑回去了,林氏誅殺了他,導致天下反叛。
從前曲集的君主自大而專權,專橫而不信大臣,賢臣沉默,愉州氏來討伐他,君主孤立無援,曲集國從此滅亡。
從前有巢氏,重用奸臣,託付國政,授予權力,獨斷而專行,君主想收回權力,奸臣怒而叛亂,有巢氏從此滅亡。
權責祿不對等者滅亡。從前有鄶君主吝嗇,克扣大臣俸祿,導致群臣推卸責任,上下互不信任,君權衰弱,王令失威,重氏征伐他,鄶君主因此而亡。
重要崗位長期空缺者危殆。從前共工傲慢,獨斷而不用大臣,大臣崗位長期無人,下面百官於是爭相作亂,百姓無所依附,唐氏討伐他,共工氏從此滅亡。
拯救危難爭奪政權,猶豫者死亡。從前有林氏與上衡氏爭奪政權,有林氏兩戰後取勝,被上衡氏偽仁欺騙而沒有繼續攻打,最終兩國一起國破人亡。
智者能人勢均但卻不和,讓他們共同侍奉君主者危險。從前有南氏有兩位大臣爭寵,但是勢均力敵,對上爭權,對下結黨,君主不能禁止,最終南氏分裂。
從前有果氏總是喜新厭舊,舊臣怨恨,新舊不和,對內結黨,對外謀權,有果氏因此滅亡。
重視爵位輕視俸祿,名實不副者滅亡。從前有畢程氏,減少俸祿提高爵位,群臣看上去清貧,實際爭相盤剝百姓,畢程氏因此滅亡。
總去改變古道破壞常規者滅亡。從前陽氏君主自大而善變,事事不尊古道,官員像走馬燈,百姓疲於奔命,陽氏因此滅亡。
只重形式內心剛愎者危險。從前穀平君主剛愎自用失去親信,被他打敗的國家也都不能心服,只做表面文章,導致內外勾結,穀平國滅亡。
窮兵黷武者滅亡。從前阪泉氏窮兵黷武,誅殺征戰不停,兼併而無友鄰,文臣不被任用,智者個個寒心,後來遷都涿鹿,諸侯趁機反叛,阪泉因此滅亡。
兇狠剛戾失去親信者滅亡。從前懸宗的君主兇狠剛戾,不採納做事者的意見,使在職者無所適從,後來發生戰事,群臣四散而逃,無人為國做事,懸宗從此滅亡。
從前玄都國迷信鬼神,不用賢人,一味祭天,不用謀臣,偏信占卜,巫師當政,賢哲在野,最終玄都國滅亡。
沒有武備者滅亡。從前西夏氏仁厚而不重武備,城郭也不修繕,武士得不到任用,恩惠而好賞賜,導致國庫空虛,唐氏討伐他的時候,城郭也沒有,武士也沒有,西夏氏從此滅亡。
貪戀女色者亡國。從前績陽氏憑藉強力到處征伐,重丘國送他美女,績陽君主喜歡她們,從此荒淫無道,大臣爭權,遠近都不再服從,國家最終分裂為二。
貪戀宮殿者亡國。從前有洛氏不停興建宮殿,大肆擴建苑林,工匠忙個不停,經常推倒重建,百姓不得休息,農夫失去農時,天下缺衣少食,成商討伐於他,有洛從此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