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方人民對政府的批評方式不同(《國風·鄭風·狡童》)

作者: 翟玉忠 楊惠芬   發布時間: 2025-05-16

經義:

政通人和,是中國人不懈追求的政治理想——只有執政者承擔起教化人民的責任,人民以委婉的形式規諫執政者,才能實現上下互動和諧。為什麼批評政府和執政者要以委婉的形式,因為在中國人的倫理觀念中,執政者與平民百姓是上下級關係,出於對上級的尊重,提意見和建議要採取委婉的形式。

而在西方文明中,社會與政府間長期顯示出更大的張力,西方人對政府和執政者的批評方式也更為直接。由此可見,東西方文化的不同,導致人民對執政者的批評方式不同。但我們不能說中國古代是專制,不允許人民批評政府和執政者。事實上《詩經》主要內容之一就是人民對政府和執政者的批評。《詩大序》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譎諫,jué jiàn,委婉地規諫——筆者注),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

到了宋代,傳統政治風尚為之一變,皇權擴張,執政者變得幾乎不能被批評。這是中國政治文明的退步。難怪南宋朱熹認為《毛詩序》說《狡童》中指責鄭昭公為狡童,不合常理。《朱子語類·詩二》:“經書都被人說壞了,前後相仍不覺。且如《狡童》詩是序之妄,安得當時人民敢指其君為‘狡童’!況忽之所為,可謂之愚,何狡之有?當是男女相怨之詩。”

在《詩集傳》中,朱熹直接稱《狡童》為“此亦淫女見絕而戲其人之詞。言悅己者眾,子雖見絕,未至於使我不能餐也”。近代解詩者多附和朱子之說,對於《詩經》作為“經”的教化本質、溝通上下的社會功用已經忘記了。

西元前701年鄭莊公去世後,君主的廢立皆由權臣祭仲把持,他甚至兩度立鄭昭公(太子忽)。政治重心的失穩對國家來說是災難性的,所以聖人編《詩》,一再強調大臣專權的危險。《毛詩序》:“《狡童》,刺忽也。不能與賢人圖事,權臣擅命也。”

《毛詩注疏》解釋說,所謂“權”,就是秤,用來衡量輕重。大臣獨攬國家政事,決策全由他掌控,這種人就叫權臣。“擅命”,是指獨斷國家的法令,發佈號令時全憑個人意志,不再向君主請示。鄭昭公的臣子中如此行事的,只有祭仲一人。“權者,稱也,所以銓量輕重。大臣專國之政,輕重由之,是之謂權臣也。擅命,謂專擅國之教命,有所號令,自以己意行之,不復諮白於君。鄭忽之臣有如此者,唯祭仲耳。”

《左傳·桓公十五年》說“祭仲專”。面對祭仲專權,鄭國賢人期待昭公能有所作為,重振君權。於是作《狡童》詩云:“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毛詩注疏》認為,賢臣本想與忽共謀國事,但忽不能採納良言,雖然年長卻懷有幼稚任性的心思,童心不改,所以稱他為“狡童”。這就像在說,那個徒有美貌的年輕人啊,不願與我等賢士商議國事。正因為你不與我等商議,才導致權臣獨斷專行,國家危亡,使我憂心忡忡食不下咽啊。“賢人欲與忽圖事,而忽不能受。忽雖年長而有壯狡之志,童心未改,故謂之為狡童。言彼狡好之幼童兮,不與我賢人言說國事兮。維子昭公不與我言之,故至令權臣擅命,國將危亡,使我憂之,不能餐食兮。”

今天,我們品讀《狡童》,詩人心系國事,食不下咽,其憂憤之情仍不免令人動容。正所謂:國事艱難托狡童,奈何良言不信聽。食不下咽多憂悶,霸業凋零亂政中。

經文:

狡童兮,不與我言兮。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語譯:

幼稚任性的你呀,不用賢人謀國言。為你苦惱為國憂,使我憂心食不咽。

狂傲自負的你呀,不用賢人食䘵位。為你苦惱為國憂,使我苦悶難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