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賢以博愛精神從事戰爭(《國風·衛風·伯兮》)

作者: 翟玉忠 楊惠芬   發布時間: 2025-03-04

經義:

《伯兮》的歷史背景是:西元前707年(魯桓公五年),因為鄭莊公與周桓王的政治鬥爭,鄭莊公不再入周朝覲。周桓王帶領衛人、蔡人、陳人一起討伐鄭國。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繻葛之戰,戰爭以周王室聯軍的慘敗告終。

《左傳·桓公五年》記有此戰:“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禦之。”並沒有說繻葛之戰持續時間多久。從《伯兮》詩文看,從集合聯軍到最後決戰的時間應該較長,以致於衛國充當先頭部隊的軍士服役時間超過了一個季節,這才有《毛詩序》所說的:“《伯兮》,刺時也。言君子行役,為王前驅,過時而不反焉。”鄭玄箋注進一步解釋:“衛宣公之時,蔡人、衛人、陳人從王伐鄭。伯也為王前驅久,故家人思之。”

表面看來,《伯兮》只是女子思夫(伯)之詩,實則背後暗含著三代一個重要的軍事原則“戰道,不違時”,就是交戰雙方要按時興兵,士兵服役時間不能超過一個季節,即一時。

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三代軍禮的《司馬法·仁本第一》明確指出:“戰道:不違時,不曆(曆,這裏有選擇的意思——筆者注)民病,所以愛吾民也;不加喪,不因凶,所以愛夫其民也;冬夏不興師,所以兼愛其民也。”作者談到作戰的基本原則:不違背農時,不在疾病流行時興兵作戰,為的是愛護自己的民眾;不乘敵人國喪時去進攻它,也不趁敵國災荒時去進攻它,為的是愛護敵國的民眾;不在冬夏兩季興師,為的是愛護雙方的民眾。

冬天和夏天不主張戰爭,因為這兩個季節是天寒地凍和酷暑難耐之時,若興兵動武會加重人民的苦難。先賢以博愛精神從事戰爭,在這樣一個道德淪喪,弱肉強食的時代,三代以道德為基礎的戰爭哲學是多麼寶貴啊!

《春秋穀梁傳·隱公五年》對於戰爭的時限有更詳細記載。作者對經文中宋國人攻打鄭國,圍攻長葛(即上文的繻葛,在今河南省長葛市)解釋說:“(經)宋人伐鄭,圍長葛。(傳)伐國不言圍邑,此其言圍何也?久之也。伐不踰時,戰不逐奔,誅不填服。”攻打別國一般都不會說“圍”,為什麼這裏說“圍”長葛呢?因為“圍”得太久了。戰爭的規則是:征伐不超過一個季節,戰勝方不追殺戰敗逃跑的人,戰後誅殺敵軍不殺投降的人。

戰爭與禮儀,猶如槍炮與擁抱,殘酷中保留著人性的溫度。《伯兮》這首詩讓我們讀到了繻葛之戰的重要資訊,很顯然它已經違背了禮制,戰時超過了三個月。所以詩人才作詩諷刺之。

“伯”出征既久,女子已經思念成疾,頭痛心痛。詩言:“願言思伯,甘心首疾”,“願言思伯,使我心痗”。女子思夫之情可謂深摯,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女子明白,周王室力量弱小,追隨伐鄭的陳蔡都是小國,而鄭國卻是諸侯中的強國,衛的“伯”充當先鋒,在與鄭國對陣的最前沿,十分危險。所以自從“伯”出征後,女主人公就不能“為悅己者容”,無心梳洗,整日蓬頭垢面。

再加上衛宣公征發士兵,違禮逾時,更是凶多吉少。天下國家的正常秩序——禮法關係到每個家庭、乃至每個人的幸福。正是在這一點上,《詩經》超越了表達個人情感的文學形式,成為一個民族的價值指南——經!

經文:

伯兮朅兮,邦之兮。伯也執,為王前驅

自伯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願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 

語譯:

夫君威武又雄壯,保家衛國是棟樑。丈二長殳在手中,為王前驅做先鋒。

自從夫君去東征,無心梳洗亂蓬蓬。難道沒有潤發油?為誰打扮此容顏!

猶如久旱祈時雨,偏偏總是大晴天。念念不忘我夫君,思君頭痛也心甘。

哪能找到忘憂草,把它種到屋後面。念念不忘我夫君,入骨相思最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