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氓》和《邶風·谷風》同屬女子悲劇題材，兩者的關注點和感情表達有所不同。《谷風》之時，衛國禮崩樂壞，衛莊公好色失禮，寵妾失道，衛人上行下效，國俗傷敗，男子見異思遷，喜新厭舊，致婚姻失道，夫婦離絕；到了衛莊公之子衛宣公時代，衛國禮義消亡，淫風大行。受社會大環境的影響，人們全然不顧道德規範，視婚姻愛情如兒戲，相互追逐引誘。一旦女子華色飄落，不再青春美貌，男人就背棄而去。《氓》讚美女主人公在困苦中靜言有思，自悔不已，反襯出宣公時代世風的敗壞——社會道德風尚會影響每個人的命運，我們不能不加以重視！《毛詩序》云：“《氓》，刺時也。宣公之時，禮義消亡，淫風大行，男女無別，遂相奔誘。華落色衰，複相棄背，或乃困而自悔，喪其妃耦（妃耦，配偶——筆者注），故序其事以風（風，這裏有教化的意思——筆者注）焉。美反正，刺淫泆也。”

《氓》詩中的女子和《谷風》中的女子有所不同。《谷風》中男子是薄情的負心漢，對舊婦頻頻施暴，可她始終對男人抱有一線希望，希望他能念昔回歸；《氓》詩中，女子回顧了氓從誘婚到變心的過程。她清醒地對自己的行為表示後悔，最後選擇走出氓給她造成的生活陰霾。氓的行為不止造成了女子的悲劇，同樣會影響到老人和孩子，這是家族的悲劇，也必然會殃及社會。老舍在他的小說《離婚》中曾這樣寫道：“若是家家婚姻都如意，天下不就太平了，這就是以婚治國。”

對於“氓”之一字，《毛詩注疏》云：“氓、民之一名，對文則異，故《遂人》注云：‘變民言甿，異內外也。甿，猶懵懵無知貌。’”正是因為古代普通民眾缺乏教育，就極易受到世風的影響，更說明居上位者教化天下的重要性——唯有國家有道，為“民之君”，更為“民之師”，以禮義教化百姓，人民才會除卻蒙昧無知，實現覺悟。

《氓》詩六章，章十句，描述了女子從相戀到婚姻失敗的過程。初識之時，氓以“抱布貿絲”為名來相誘，實則意圖與女子相戀，女子被氓的敦厚外表所迷惑，不顧無媒妁之言，私定終身。她送氓過了淇水，又到頓丘，約定秋天成婚。

秋天到了，女子苦苦等待，她登高望向氓的家鄉複關，泣淚交流，深陷相思之中。終於等來了氓，女子眉笑顏開，就在淇水滔滔之時，她顧不上水濕帷裳，帶著嫁妝嫁給了氓。

婚後生活貧苦，儘管有室家之勞，女子盡心持家，生活還算平靜。及至華色飄落，容顏老去，氓反復無常的本性暴露出來，完全不顧“及爾偕老”的誓言，還對女子施暴。婚姻已然如此，女子在失望中自悔，一句“亦已焉哉”為全詩作結，也結束了女子的這段婚姻。

《氓》中婚姻起於相誘，終於背叛，其間有相見相送的不舍，有相望相思的泣淚，也有自悼自悔的決絕。從“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美好初識，到後來的“言既遂矣，至於暴矣”的悲傷落幕，我們不禁感歎，為什麼受傷的總是女子？從古到今，《谷風》和《氓》的淒婉旋律在不同的人生故事裏反復吟唱。

納蘭容若有首詞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喜新厭舊是人類的本性，所以才需要人文禮義去教化，需要社會規範去節制。

經文：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複關。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語譯：

小夥敦厚笑嘻嘻，抱著布匹來買絲。你心不是來買絲，是來找我談婚事。那日送你渡淇水，一直送到頓丘去。並非我要延婚期，沒請良媒來相告，請你不要生我氣，來訂秋天作婚期。

秋來登上壞牆頭，眺望複關眺望你。只見複關不見你，泣涕交流淚如雨。望見你從複關來，又笑又說樂開顏。言說問卜又問筮，算卦結果全是吉，駕著你的馬車來，把我嫁妝搬過去。

桑葚長成未落時，葉子水潤鮮又綠，小斑鳩呀小斑鳩，桑葚好吃別貪食。女孩子呀女孩子！莫為男子失禮儀。男人若把女子戀，說忘就忘不留戀。女子若把男人戀，一往情深心難變。

看那桑樹葉落時，葉葉枯黃落秋意。自從嫁到你家來，多年吃苦又受窮。淇水滔滔送我來，濺濕我的車帷裳。我做妻子沒過錯，是你行為不專一。反復無常沒有禮，三心二意少德行。

和你結婚頭三年，家事辛勞我不嫌。起得早來睡得晚，沒有一天曾偷懶，我來夫家年歲久，恩意疏薄暴虐顯。兄弟不知我處境，如若知道必定笑，有苦難言默默想，只有獨自把心傷。

當初你說共偕老，如今老了反生怨。淇水雖寬它有岸，沼澤雖大也有畔。回首當年未嫁時，說說笑笑多溫暖。山盟海誓猶在耳，誰料你卻把心變。從前誓言你不顧，從此分開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