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處困之道——進亦樂,退亦樂(《國風·衛風·考槃》)

作者: 翟玉忠 楊惠芬   發布時間: 2025-02-15

經義:

《考槃》一詩有隱士之風,怡然自得,意韻飄逸,學人稱之為“隱逸詩之祖”。“隱逸詩至六朝始盛,至淵明始大,然推其始,則在《考槃》。這首詩創造了一個清淡閒適的意境,文字省淨,辭興婉愜,趣味幽潔,‘讀之覺山月窺人,澗芳襲袂’(吳闿生《詩經會通》)。”(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160頁)

前一首詩《淇奧》歌頌衛武公的文治武功。武公去世後,其子莊公繼位。他不能任用賢人,結果國中賢者紛紛隱居在溪澗山野之中。《考槃》就是刺衛莊公之作。《毛詩序》云:“《考槃》,刺莊公也。不能繼先公之業,使賢者而窮處。”

野無遺賢,方可天下咸寧——是否做到賢能共治決定了一國之命運,正如墨子所言:“夫尚賢者,政之本也。”(《墨子·尚賢上》)衛莊公親小人,遠賢者,寵倖州吁母子,冷落正妻莊姜,不聽石碏勸諫,為衛國的衰亡埋下了伏筆。

對於《考槃》這首詩,《毛詩傳》與鄭玄的注釋有著不同的解讀。唐代孔穎達就指出了這一點,並認為三國時期魏國經學家王肅的解釋更合乎《毛詩傳》本義,他說:詩中的“碩人”,《毛詩傳》以為是大德之人。“碩人之軸”,《毛詩傳》以為是有大德之人能夠堅守自己的道義。由此推斷,詩中“寬薖”的含義也與鄭箋的解讀不同。王肅曾為此詩做注說,困處山澗之間,而能感到快樂,是因為君子有寬弘博大的胸懷。所以君子雖然身處山澗,獨睡獨醒,也不忘先王之道。詩是讚美君子懷抱大德,堅守道義——王肅的注釋或者就是《毛詩傳》的主旨。鄭箋則認為,在山澗成樂之人未出仕,他們形貌高大,卻虛弱疲乏,賢人不能為君主所用,饑困於山澗,獨睡獨醒獨言,發誓不忘君主之惡。

《毛詩注疏》云:“此篇毛傳所說不明,但諸言碩人者,《傳》皆以為大德之人。卒章‘碩人之軸’,《傳》訓‘軸’為進,則是大德之人進於道義也。推此而言,則‘寬薖’之義,皆不得與箋同矣。王肅之說,皆述毛傳,其注云‘窮處山澗之間,而能成其樂者,以大人寬博之德。故雖在山澗,獨寐而覺,獨言先王之道,長自誓不敢忘也。美君子執德弘,通道篤也’。歌所以詠志,長以道自誓,不敢過差,其言或得傳旨。今依之以為毛說。鄭以為,成樂在於澗中而不仕者,是形貌大人,寬然而有虛乏之色,既不為君用,饑乏退處,故獨寐而覺則言,長自誓不忘君之惡。”

西漢的毛享與東漢的鄭玄,二人眼中的詩境大相徑庭。前者坦蕩快樂,後者糾結苦惱。《孔叢子·記義》中記載孔子曾說:“於《考槃》見遁世之士而不悶(悶,心情不舒暢——筆者注)也。”可見鄭玄對《考槃》理解與孔子的理解誤差較大。鄭玄之所以充滿負面情緒,當與他受東漢後期黨錮的影響,被禁錮長期不能入仕有關。

能如《考槃》所述,窮而不困,隱而不憂的人,才是真正懂得處困之道的聖賢——他們始終身處在大道的真理光芒之中,進亦樂,退亦樂。

孔子師徒被困陳蔡的時候,孔子於生死之間仍高歌不輟,導致子路大為不滿。走出困境後,子貢以為被困是一場危難。孔子則不這樣認為,他告訴弟子,居處無憂則思考不會深遠,身不受困則志向不會廣大,只有處於困境,人才易樹立起雄心壯志,砥礪德行,一往無前。誰說受困不是一件幸事呢?身處困厄的正確行為方式,只有聖賢明白,猶如冷暖一樣,不易為外人道也。孔子對子貢說:“三折肱(肱,gōng,胳膊——筆者注)而成良醫。夫陳、蔡之間,丘之幸也。二三子從丘者皆幸人也。吾聞人君不困不成王,列士(列士,同“烈士”——筆者注)不困不成行。昔者湯困於呂,文王困於羑里,秦穆公困於殽,齊桓困於長勺,勾踐困於會稽,晉文困於驪氏。夫困之為道,從寒之及暖,暖之及寒也,唯賢者獨知而難言之也。”(《說苑·雜言》)

千載之下,當我們身處困境時,當三複斯言!

經文: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考槃在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

考槃在,碩人之。獨寐寤宿,永矢弗

語譯:

結廬樂隱山澗邊,賢人居此天地寬。獨睡獨醒獨自言,大德不忘記心間。

結廬樂隱在山坡,賢人居此胸懷寬。獨睡獨醒獨自歌,大德在心求盡善。

結廬樂隱在高原,賢人退守在此間。獨睡獨醒獨自宿,大德在心不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