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據《書序》，本文是周穆王任命君牙為主管教化的大司徒時的策命。“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君牙的詳細身世已不可考。根據策命之文，他的家族一定如西周單氏一樣，世代輔佐周王室，地位顯赫。2003年1月，陝西眉縣楊家村出土了一組青銅窖藏，屬於西周單氏一族。其中逨盤記載了單氏家族8代人輔佐西周12位王（文王至宣王）征戰、理政、管治林澤的歷史。單逨的始祖單公德高望重，是個有智慧、有德行的人。他曾輔佐文王、武王討伐殷商，立下戰功。其高祖惠仲盠父，精於謀事，輔佐昭王、穆王，征剿四方，討伐楚荊。

西周諸侯世襲，官員職位不世襲，但當時許多家族在朝世代為官，並掌握相關知識應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穆王才要求君牙遵守先輩的舊典善法。這類法典程式，很可能包括《周禮》這類描述西周典章制度的文獻。

據《周禮·天官塚宰第一·大宰》，大司徒要依“教典”安定天下各國，教育官府的官吏，使民眾溫順。“二曰教典，以安邦國，以教官府，以擾（擾，使溫順——筆者注）萬民。”

不過大司徒的職責遠超過教化，還包括戶籍、土地、財稅、救災等方方面面。具體到教化，也超過周穆王所說的“五典”。“五典”只是最基本的人倫教化——一說是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五常之教，一說是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周禮·地官司徒第二·大司徒》說，要對人民施行十二個方面的教化，分別是：一用祭祀之禮教民尊敬，人民就不會苟且隨便。二是用鄉射禮、鄉飲酒禮之類陽禮教民謙讓，人民就不會相爭。三是用婚禮那樣的陰禮來教民相親，人民就不會相互怨恨。四是用詩樂教民和睦，人民就不會乖戾。五是用禮儀來辨別上下尊卑等級，人民就不會僭越。六是用習俗教民安居，人民就不會怠惰。七是用刑法教民遵守禮法，人民就不會暴亂。八是用誓戒教民敬慎，人民就不會怠慢。九是用制度教民節制，人民就會知足。十是用世間之事教民技能，人民就不會失業。十一是根據賢行頒授爵位，人民就會謹慎修養德行。十二是根據功績制定俸祿，人民就會致力於建功立業。文中說：“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禮教敬，則民不苟。二曰以陽禮教讓，則民不爭。三曰以陰禮教親，則民不怨。四曰，以樂禮教和，和民不乖。五曰以儀辨等，則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則民不偷。七曰以刑教中，則民不暴。八曰以誓教恤，則民不怠。九曰以度教節，則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則民不失職。十有一曰以賢制爵，則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祿，則民興功。”

請注意，這裏所說的教化主要指禮義教化，目的是讓人們節制私欲，服務國家，實現社會和諧。這與現代西方以專業知識和職業技能為主導的教育體制迥異。兩千多年前，西漢大儒董仲舒在上漢武帝的對策中就曾談到教化的本質：民眾追逐私利，就好像水從高處流下，不用教化的堤防來阻擋就不會止息，因此教化建立而奸邪銷聲匿跡，這是因為教化堤防堅固；教化廢止而奸邪並出，刑罰也不能抑制，這是因為教化堤防崩壞。古代君王明曉此理，所以南面稱王治天下，均以教化為第一位。設立大學在國都中施教，建立庠序在城邑內施教，用仁來引導民眾，以義來砥礪百姓，讓禮來規範庶人。《漢書·董仲舒傳》：“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癢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

當代學人盲目複製現代西式學校教育內容和教育體制。不知西方以宗教信仰為教化的主要手段，我們自古以學校教育為教化的主要手段。若以西式學校教育取代中國本土社會教化，我們只會培養出掌握各類專業技能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又何以教化民眾——警惕啊！私利之水無教化堤防的阻攔，會最終導致社會的解體。這不是社會進步，這是文明的倒退！

經文：

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於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纘乃舊服。無忝祖考，弘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啟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於先王，對揚文、武之光命，追配於前人。”

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民之治亂在茲。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語譯：

周穆王對君牙說：“君牙，你父親和祖父，連續兩代人，人品厚道，一身正氣，效忠周朝，為中央做了很多事情，他們的功業，已經銘記在國家的功勞簿中。我有幸繼承王位，有責任將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事業推向前進，真心希望先朝大臣的後代們能夠協助我治理天下。我身居王位，天下興亡系於我一人，倍感責任重大。如同踩在虎尾巴上，老虎隨時會回頭發怒咬人；如同春暖時節行走在冰河上，隨時都有掉進冰窟的危險。正因如此，我命令你輔佐我，做我的臂膀和心腹，要像你的祖先一樣繼續忠於周朝。你要無愧於先祖，大力弘揚五常倫理之教，將和諧作為治理民眾的準則。你協助我從事治理天下的工作，首先你要行得端，走得正，這樣民眾就不敢違背倫常規則。民眾心中如果沒有標準，你的言行端正，就是他們的標準。其次你要體諒民眾疾苦，夏天暑熱多雨和冬天的苦寒都會影響民眾的生產生活，百姓無助會抱怨歎息，這不是因為民眾不良善，而是因為他們生存艱難呀。要體諒他們的艱難，謀劃如何幫助他們發展，只有發展才能解決民眾的問題，讓他們生活得更好。我們要發揚的是文王的宏圖，我們要光大的是武王的事業。他們的深謀遠慮和扎實苦幹的精神啟發加持我們，使我們符合大道，瑕疵和疏忽儘量減少。你也要敬畏踐行先王們的遺教，以奉行先王遺教的方式表達對先王的恭敬，以此報答先王的恩德，光大先王的事業，讓我們不愧於祖先。

周穆王最後說：“君牙，希望你踐行你先祖留下的舊典善法，天下的治亂就取決於此。你只要因地制宜地踐行先祖的所言所行，就能協助我實現天下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