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翟玉忠 趙雪彩 發布時間: 2024-06-08
經義:
如果不是最新古DNA研究成果,我們很難相信三千年前,西方旅國向周武王進獻大犬代表了一種歷史大勢。太保召公擔心武王會因此玩物喪志,但正是西方這類“非其土性”的狗改變了東亞家犬的遺傳基因。
據中科院古脊椎所網站報導,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聯合西北大學、山東大學、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等單位,圍繞我國古代家犬群體展開大規模、長時間尺度的線粒體基因組研究,相關研究成果在《分子生物學與進化》(Molecular Biology and Evolution)線上發表。研究顯示,東亞家犬可能來源於末次盛冰期時歐亞大陸東北部的家犬群體,隨後在東亞地區經歷了不同的擴散事件。從4000年前開始,東亞北方的家犬群體明顯受到了歐亞大陸西部家犬群體的遺傳影響,特別是過去3000年以來,這種影響明顯增加。(張明、傅巧妹:《古DNA研究揭示東亞家犬複雜遺傳歷史》,網址:http://www.ivpp.cas.cn/xwdt/kyjz/202404/t20240422_7129542.html,訪問日期:2024年6月5日。)請注意,3000年前正好大致對應武王克商時期。
為何西方會進獻“非其土性”的犬和馬呢?因為二者是商周時期重要的戰略資源,波斯人不僅用犬狩獵,還用它來打仗。而當時中原不產品種優良的犬和馬,戰國時期,來自西部的犬馬已成為中原國家的珍寶。西元前283年,秦國與趙國多次攻打齊國,蘇厲在替齊王寫給趙王的信中說,假如秦國越過句注,奪取常山並派兵駐守,僅三百里就可以通達燕國,代地的馬、胡地的狗,從此不會再到東面來,昆山的玉也無法見到,這三種寶物也不再歸大王所有了。《史記·趙世家》:“逾句注,斬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於燕,代馬、胡犬不東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寶者亦非王有已。”
為何召公仍要苦口婆心地勸武王不要珍視這些良種犬馬呢?這是因為商人如喜歡飲酒一樣熱衷於畋獵,召公有鑒於商滅亡的慘痛教訓,才如此勸誡武王。無論是甲骨文資料還是考古發現都能證實這一點。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易華先生寫道:“商代田獵成風,郭沫若主編《甲骨文合集》收錄甲骨42000片左右,約十分之一占卜田獵,某些時期占四分之一。商王田獵規模大、時間長,從組織形式、參加人員到方法、工具皆與戰爭無多大差別。巡狩是狩獵昇華或象徵性戰爭。聞一多考證‘省’有巡視、田獵、征伐三義:‘一字含有三義,正為古者三事總為一事之證。’……商墓腰坑中絕大多數殉狗,填土中也常見殉狗。侯家莊王陵區大型墓葬如此,殷墟發現上千座帶腰坑中小墓亦是如此。”(易華:《絲綢之路上的胡犬代馬通考》,載《社會科學戰線》2020年第2期。)
召公勸諫的目的,是要武王不再重蹈商人滅亡的覆轍。只有依靠賢能政治,將內政治理好,才會近人安,遠人來。就是文中所說的“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
正是在這種戰略思想指導下,成就了中國數千年內重和諧、外重和平的文化品格。這也是中國作為唯一超級大國雄踞東亞世界數千年,並沒有走上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的文明基因。
經文:
惟克商,
曰:“嗚呼!
“
“嗚呼!
語譯:
周武王滅商後,打通了通往周邊少數民族的通道,周朝與周邊少數民族政權的交往更加密切。西戎旅國進貢了當地的獒,因為旅國的貢物不同於以往的貢物,超出了日常用品的範圍,於是太保召公寫了《旅獒》來勸導周武王。
召公說:“啊!聖明的君王只要謹慎治理天下,四方的少數民族便都會來歸順。不論遠近都會獻上各地的特產,但只是些食物和日常用品而已。君王於是把這些方物特產分賜給異姓諸侯,使他們謹記職責,不荒廢政事;把寶玉分賜給姬姓諸侯,用這些東西來表示骨肉親情。人們都不敢輕視這些貢物,把它們看作是我們周朝的盛德和天子的恩德。
“認真治國的君主不會輕忽侮慢他人。輕忽侮慢官員,他們就不會全心全意地工作。輕忽侮慢民眾,他們就不會竭盡全力。不被聲色役使,各種事情才能處理得順順當當。通過享受別人的恭維和討好來獲得快樂的君主,會逐漸喪失治國的能力,以把玩欣賞奇珍異獸來滿足好奇心的天子,會逐漸喪失治國理政的追求。這次旅國進獻獒,天子要警惕呀。自己的理想只有符合大道才能堅定,別人的言論只有符合大道才能聽取。不做無益的事來妨礙有益的事,這樣事業就會成功;不看重奇珍異寶,不輕視日常用品,這樣民眾才能富足。不是土生土長的犬馬牲畜不畜養,珍禽異獸更不能在國內畜養。不以遠方的貢物為寶,那麼遠方的人就會來歸順;珍愛國內的賢才,近處的人就能安居樂業。
“啊!從早到晚不能有片刻懈怠。不注重細節,終究會損害大德。就像堆積一座九仞高的土山,縱然只差一筐土,也不能說大功告成。如果您能做到這些,百姓就能安居樂業,周室就可世世代代王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