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翟玉忠 趙雪彩 發布時間: 2024-03-22
經義: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0年版)中的《尹誥》,是新問世的《尚書》類文獻之一。為了方便討論,我們將原文錄在下面:
惟尹既及湯咸有一德,尹念天之敗西邑夏,曰:“夏自絕其有民,亦惟厥眾,非民亡與守邑,厥辟作怨於民,民複之用離心,我捷滅夏。今後胡不監?”
摯告湯曰:“我克協我友,今惟民遠邦歸志。”湯曰:“嗚呼!吾何祚於民,俾我眾勿違朕言?”摯曰:“後其賚之,其有夏之金玉實邑,舍之吉言。”乃致眾於亳中邑。
《尹誥》原無篇題,整理者根據開篇“惟尹既及湯咸有一德”一句,就認定這是《禮記·緇衣》中《尹誥》。《禮記·緇衣》有:“《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一德。’”東漢鄭玄注:“‘吉’當為‘告’。‘告’,古文‘誥’字之誤也。尹‘告’,伊尹之誥也。《書序》以為《咸有一德》,今亡。”
由於簡文內容和《古文尚書·咸有一德》全然不同,所以整理者斷言後者是偽作。理由是:“《尹誥》為《尚書》中的一篇,或稱《咸有一德》。據《書·堯典》孔穎達《正義》所述,西漢景帝末(或說武帝時)曲阜孔壁發現的古文《尚書》即有此篇,稱《咸有一德》。《史記·殷本紀》和今傳孔傳本《尚書》及《尚書序》,也都稱《咸有一德》。簡文與孔傳本《咸有一德》全然不同,東晉梅賾所獻的孔傳本確如宋以來學者所考,系後世偽作。《殷本紀》云‘伊尹作《咸有一德》’,事在湯踐天子位後,介於《湯誥》《明居》之間,而孔傳本及《書序》則以為太甲時,列於《太甲》三篇之下,與《殷本紀》不合。按司馬遷曾問學於孔安國,孔安國親見孔壁《尚書》,所說自屬可信。現在簡文所敘,很清楚時在湯世,偽《咸有一德》的謬誤明顯。”
這是很值得商榷的。首先,整理者將簡文命名為《尹誥》就不是很好,更不能將之等同於《咸有一德》。因為伊尹是商初重要政治家,如同今天國家重要領導人講話,數量是很大的。僅《古文尚書》十篇中,伊尹所作就有五篇之多,且都是訓誥之詞,大體皆可命名為《尹誥》。《禮記·緇衣》引《古文尚書·太甲上》就作《尹誥》。“《尹吉》曰:‘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只不過將“先”誤寫為“天”。且《禮記·緇衣》上面文字前還引用了《古文尚書·太甲中》的文字,作:“《太甲》曰:‘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顯然,在《緇衣》作者看來,《太甲》三篇就是“伊誥”,這屬“書”類文獻的“同篇異名”現象,在先秦是較普遍的。比如《堯典》,《禮記·大學》稱為《帝典》。進而言之,《咸有一德》和清華簡《尹誥》一樣,都是伊尹所作誥之一。
其次,《殷本紀》云“伊尹作《咸有一德》”並未說明《咸有一德》的具體內容,很可能漢以前就有人和清華簡整理者一樣,將帶有“一德”這類常用話語的伊尹之誥命名作《咸有一德》,司馬遷將之寫入了《殷本紀》——《逸周書·武穆》商末周人也講“一德訓民”。或者乾脆如唐代司馬貞《史記·索隱》所言,是司馬遷的失誤:“《尚書》‘伊尹作《咸有一德》’,在太甲時,太史公記之於斯,謂成湯之日,其言又失次序。”
最後,如果我們認為《咸有一德》為偽書,整個清華簡《尹誥》將變得難以理解,黃懷信先生甚至認為它是雜抄伊尹事語而成,既非專文,也非誥體。“第一句與第二句‘尹念天之敗西邑夏’乃至全文沒有關係,缺乏邏輯聯繫。”(黃懷信:《由清華簡〈尹誥〉看〈古文尚書〉》),載《魯東大學學報》2012年11月號。)只有通過詳論“一德”的《咸有一德》,我們才知道清華簡《尹誥》“惟尹既及湯咸有一德”是說商人得到了天命,而夏人又是如何失去了天命。所以伊尹告誡商湯要造福民眾,安頓百姓。其內容在理路上和《咸有一德》大同小異。
黃懷信先生還曾從文字學的角度,證明清華簡《尹誥》“惟尹既及湯咸有一德”取自《咸有一德》,《尹誥》不僅去了“躬”字,還有“及”的衍文。他寫道:“既無證據證明其晚出,而簡書‘惟尹既及湯咸有一德’句又不早於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那麼今《咸有一德》之時代,就必不能晚於簡書所出之西元前305±30年。可見其不可能是魏晉人所造。今《咸有一德》篇不是魏晉人所造,或者不晚於清華簡,那麼《古文尚書》其他各篇自然有可能也是如此,當然不必包括全部二十四篇。”(黃懷信:《由清華簡〈尹誥〉看〈古文尚書〉》),載《魯東大學學報》2012年11月號。)
整體上說,黃先生的結論是較公允的。
經文:
語譯:
伊尹還政太甲後,打算回到自己的封地養老,於是陳述德的重要性,向太甲提出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