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皋陶是大舜王朝負責刑法的官員，對於政策執行貢獻巨大。所以帝舜說政通令行是皋陶的功勞。這也是為什麼，當舜要將帝位禪讓給禹，禹要讓位給皋陶的重要原因。

通過帝舜和皋陶的對話，我們能夠把握中華法系的基本觀念：刑罰的目的在於輔助社會秩序（禮教）的實現，以期達到以刑去刑，以殺止殺，實現“無刑”，刑罰不用；最終要使百姓行為符合大中之道——《尚書·洪範》所說的“皇極”。西漢孔安國注“刑期於無刑，協於中”一段云：“雖或行刑，以殺止殺，終無犯者。刑期於無所刑，民皆命於大中之道。”

做到這一點，關鍵是政事從簡，待人以寬，不可繁刑嚴誅。一般刑罰不株連子孫，獲得賞賜卻延續後人。無心犯下的過失，不論多大都可以寬恕；明知故犯，不論多小都要使用刑罰。量刑時，可輕可重的就從輕處罰；賞功時，可輕可重的就依重獎勵。如果碰到不知道無罪有罪這種情況，寧可承擔不依法行政的責任，也不錯殺無辜。“臨下以簡，禦眾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

對於上述中華法系的基本觀念，後世學人產生了太多的誤解，嚴重阻礙了中華法治的發展。

春秋時已有人誤解“無刑”為“不用五刑”。曾擔任季氏宰臣，以政事見稱的冉有曾問孔子，古代三皇五帝（包括帝舜）不用五刑，這是真的嗎？孔子告訴他，聖人制定五刑是一種防範措施，貴在讓百姓不犯罪，做到制定五刑而不用，這才是最高的治理。凡是奸詐、邪惡、搶劫、盜竊、違法妄行的人，都是產生於心中不滿足，不滿足又產生於沒有節制限度，沒有節制，小的就會盜竊，大的則奢侈浪費。因此君王制訂了各種禮法制度，讓民眾知道什麼不能做。知道什麼不能做，這樣就沒有陷入刑罰的民眾。《孔子家語·五刑解》：“冉有問於孔子曰：‘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信乎？’孔子曰：‘聖人之設防，貴其不犯也。制五刑而不用，所以為至治也。凡夫之為奸邪、竊盜、靡法妄行者，生於不足。不足生於無度，無度則小者偷盜，大者侈靡，各不知節。是以上有制度，則民知所止；民知所止，則不犯。故雖有奸邪賊盜靡法妄行之獄，而無陷刑之民。’”

“禦眾以寬”，是否就是要以德治國，反對以法治國呢？乃至如當代的輕刑主義一樣，主張對罪犯從輕量刑，認為輕刑化是刑罰文明的體現，是保護人權嗎？顯然不是！

對於仲弓將刑罰與政教截然對立的觀點，孔子明確指出，聖人治理國家教化百姓，必須將刑罰和政教相互參照使用。最好是以德行來教化百姓，並用禮制加以規範；其次是以政教來引導百姓，並用刑罰加以禁止，處罰那些不遵守刑法的人。使用刑罰的目的是為了不用刑罰。施行教化而不知改變，加以引導還不聽從，損害道義敗壞風俗，就要用刑。制定刑罰必須符合天地自然之道，施行刑罰時即使罪很輕也不能赦免。《孔子家語·刑政解》：“孔子曰：‘聖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參焉。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禮齊之。其次以政言導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變，導之弗從，傷義以敗俗，於是乎用刑矣。制五刑必即天倫，行刑罰則輕無赦。’”

西漢路溫舒上漢宣帝書的《尚德緩刑書》（見《說苑·貴德》），引用“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一語，用以說明寬刑的重要，有斷章取義之嫌。因為這句話指“罪疑”、在不知有罪無罪時的斷獄原則。若有罪，即使很輕，也要依法判案！

另外,連帶責任制度是中華法系的重要特徵之一，政務中實施普遍的連帶責任才能讓各級官員負起守土之責。“罰弗及嗣”，刑罰不株連子孫，是指一般刑罰不連帶直系親屬，但古代對於重罪一定要連帶血親的。孔子曾特別指出，犯悖逆天地罪行的要懲罰五代，犯誣衊周文王、武王罪行的要懲罰四代，犯悖逆人倫罪行的要懲罰三代，犯用鬼神害人罪行的要懲罰二代，犯殺人罪行的只判他本人之罪。《孔子家語·五刑解》：“逆天地者罪及五世，誣文武者罪及四世，逆人倫者罪及三世，謀鬼神者罪及二世，手殺人者罪及其身。”

刑事政策“世輕世重”，用刑如用兵，非真有好生之德的“大仁”，不能正確處理好何時用輕刑，何時用重刑——執政者慎哉！

經文：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於勤。汝惟不怠，總朕師。”

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皋陶邁種德，德乃降，黎民懷之。帝念哉！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

帝曰：“皋陶，惟茲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於五刑，以弼五教。期於予治，刑期於無刑，民協於中，時乃功，懋哉。”

皋陶曰：“帝德罔愆，臨下以簡，禦眾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茲用不犯於有司。”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語譯：

舜說：“上前來，禹！我在天子之位三十三年了，現在年事已高，各種各樣的政事把我搞得十分疲憊。你做事不辭辛苦，就由你來接替我的位置統領百官吧！”

大禹說：“以我的資歷不能擔此重任，恐怕百姓也不會服從我。皋陶一直勇往直前，不遺餘力地推行您的德政，才使善政得以施行，他在百姓中威望也很高。您應該考慮他啊！從資歷和政績看，您都應該考慮他。我對他的所作所為很佩服，所以才推薦他。結合他這麼多年的政績希望您也認真考慮一下。”

舜說：“皋陶，我們的善政能夠正常推行，沒有受到干擾，主要是你作為主管刑法的長官，懂得用法律來教化民眾，輔助統治。我們現在使用刑罰，是要建立一種正常的社會秩序，如果都能遵守這種社會秩序，就可以不使用刑罰。現在社會安定，百姓都服從政府的大中之道，這是你的功勞，好好幹。”

皋陶說：“舜帝，您品德高尚，統治沒有過失，用簡單易行的方法指導臣下工作，用寬大柔和的法度管理百姓；一般刑罰不株連子孫，獲得賞賜卻延續後人。無心犯下的過失，不論多大都可以寬恕，明知故犯，不論多小都要使用刑罰。量刑時，可輕可重的就從輕處罰，賞功時，可輕可重的就依重獎勵。如果碰到不知道有罪無罪這種情況，我們寧可承擔不依法行政的責任，也不錯殺無罪的人。只有真正愛護民眾的生命，謹慎使用刑罰，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這樣，百姓就能夠遵守法律。”

舜帝說：“我能夠順利地推行各種政策，得到天下百姓的積極回應，都是你盡心盡力輔佐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