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重怪力亂神的方術化兩漢經學是歷史倒退(《小開》一)

作者: 翟玉忠 蔡青   發布時間: 2023-10-19

經義:

本篇有其真實的歷史背景。根據天文學的研究,相當於周文王三十五年的時候,西元前1065年3月13日確實發生了一次月全食,正好與《小開》中的記載相吻合。就是說,若《夏商周斷代工程報告》武王伐紂時間西元前1046年不誤,據《史記·周本紀》文王在位五十年,受命後七年崩,武王在文王受命後十一年伐紂,那麼文王三十五年至伐紂共十九年,文王三十五年即為西元前1065年。

人類早期文明中,科學與宗教沒有明顯的界線,天與人,整個宇宙是一個互相聯繫的整體。所以古人十分重視天空中的異象,認為天象的變化與人間事務有直接關係。西漢司馬遷甚至認為,日、月、星三種天象與政事緊密相關,是天人之間相感通的最好驗證。

但絕不能籠統地說古代中國文化的源頭就是巫史文化,因為從本文和《史記·天官書》中我們都能看到,先賢只是借天變言人事,最終歸結到人自身的努力,人定勝天!所以周文王引用古人的話說,日月的光明難保恒常不滅,唯有德行的光芒永不熄滅。“明明非常,維德為明”。

司馬遷指出,普通恒星的變化很少見;而對日、月、五星等三光變化進行占卜卻是常事,日月的暈和蝕,雲和風,這在天而言是客。應對天變的辦法,最好的是修正德行,其次是改革政事,再其次是就事論事,有危險才加以補救,又其次是祭祀神靈以禳除災害,最下者是不採取任何措施。《史記·天官書》說:“日變修德,月變省刑,星變結和。凡天變,過度乃占。國君強大、有德者昌;弱小、飾詐者亡。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下無之。夫常星之變希見,而三光之占亟用,日月暈適,雲風,此天之客氣,其發見亦有大運。然其與政事俯仰,最近天人之符。”

執政者看到太陽的異變(如日食等)應該修正德行,看到月亮的變化應該減少刑罰,五星有變化則應該凝聚人心。這種說法當來自古書《星傳》,《漢書·天文志》非出於班固手筆,是其妹班昭和馬續的續作。上面引《星傳》說:“日者德也,月者刑也,故曰日食修德,月食修刑。”

但《小開》中,文王在月全食講修德問題,沒有明確提到刑罰。這反映出早期周人可能沒有區分“日變”和“月變”,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小開》資料來源當十分古老。

儘管《史記·天官書》和《漢書·天文志》都強調,對於天象的變化,“明君睹之而寤(寤,通“悟”——筆者注),飭身正事,思其咎謝(思其咎謝,認識過錯與謝罪——筆者注),則禍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但在現實中,兩漢社會卻充滿了天人感應,陰陽災異的迷信,讖緯神學在東漢大興。

天象等災異(常有胡編的天象或其他災異祥瑞)常常成為政治鬥爭的工具,直接影響了兩漢政局。有論者認為,西漢末年社會經濟繁榮,之所以發生王莽代漢現象,本質是政權合法性的危機,即上天不再護佑漢朝,漢朝天命將終,改姓易代勢在必行。這場危機的始作俑者就是傳習經學的方士化儒生。“儒生通過儒學的‘理論’和數術的‘科技’,掌握著解答災異和祥瑞寓意的鑰匙。由此,漢朝的統治、儒家的理念、上天的意志,就集中體現在災異和祥瑞上。”(張向榮:《祥瑞:王莽和他的時代》,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6頁。)

兩漢經學源於經學中的齊學一派,受燕、齊方士的影響,它將經學與方術雜糅在一起,強調天人感應、祥瑞災異等原始宗教的內容。這種注重怪力亂神的方術化兩漢經學是一種歷史倒退,搞得社會烏煙瘴氣,直到隋唐才逐步退出歷史舞臺。

經文:

維三十有五祀,王念曰:“多□,正月丙子,拜望食無時,汝開後嗣謀。”

曰:“嗚呼!於來後之人。余聞在昔曰:‘明明非常,維德為明。’食無時,汝夜何修非躬?何慎非言?何擇非德?嗚呼,敬之哉!汝恭聞不命,賈粥不讎,謀念之哉不索禍招,無曰不免不庸,不茂,不次,人災不謀,迷棄非人

朕聞用人不以謀說,說惡謟言,色不知適,適不知謀,謀泄,汝躬不允。嗚呼!敬之哉,後之人!朕聞曰:‘謀有共軵如乃,而舍人之好。’佚而無窮,貴而不傲,富而不驕,兩而不爭,聞而不遙,遠而不絕,窮而不匱者鮮矣汝謀斯,何鄉非翼維有共枳,枳亡重大害小,不堪柯引。維德之用,用皆在國,謀大鮮無害

“嗚呼!汝何敬非時?何擇非德?德枳維大人,大人枳維公,公枳維卿,卿枳維大夫,大夫枳維士登登皇皇,□枳維國,國枳維都,都枳維邑,邑枳維家,家枳維欲無疆。”

語譯:

文王三十五年,發生了月全食,對於天上的異象文王很不安,他說:“眾臣,正月丙子我們祭拜月全食,你們要謹慎引導教誨後人。”

文王說:“啊!後代子孫們,我聽聞古之名言,日月的光明難保恒常不滅,唯有德行光輝照耀不息。正如月食一旦降臨,你們便失去光明陷入暗夜中。修養什麼,不就是力行不失職嗎?謹慎什麼,不就是直言不諂媚嗎?堅持什麼,不就是施德不懈怠嗎?唉,敬畏啊!你們要恭敬聽從天命,當遭遇挫折不幸時,要思考為什麼會這樣。雖然災禍會不請自來,但不可認定它們無法避免。不中正、不光大、不遵道——這些都是人為災禍,如不設法消除,就會迷失妄為,最終被上天所拋棄。

“我聽說任用人不能僅憑議論言辭,言辭最可惡的是誇張虛偽。誇誇其談者往往脫離實際,無法實現的謀劃等同於沒有謀劃,你們要努力避免這種失誤。唉,後人們要格外小心呀!我聽說,謀事難能可貴的是有同道輔佐,能滿足眾人的喜好需求。安逸而不放縱、尊貴而不傲慢、富有而不驕奢、匹敵而不爭鬥、成名而堅持不懈、被疏遠而不絕交、窮困而不放棄道德的人是極少見的。你們要謀求這類稀罕的人才,努力的方向不正是爭取輔佐嗎?國家是眾多關鍵力量共同維繫的,國家棟樑有大有小,不可只重視大的而妨害小的,不可讓不稱職的情況出現。無論大小,唯德是用,都要有益於國家。舍此之外,好大喜功必定會適得其反,貽害無窮。

“唉!你們敬畏什麼,不就是時節天命嗎?你們追求什麼,不就是道德功業嗎?德業仰賴於天子,天子仰賴於三公,三公仰賴於上卿,上卿仰賴於大夫,大夫仰賴於士吏。朝廷巍峨,冠冕堂皇,君王仰賴於國家,國家仰賴於京都,京都仰賴於城邑,城邑仰賴於家庭,家庭興旺仰賴於對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