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尚書·顧命》分兩大部分，前面記周成王病危時召集重要輔政大臣及其遺言，後面記成王駕崩後康王即位大典儀節，對我們研究三代禮制、政教原則十分重要。古文《尚書》分全篇為《顧命》和《康王之誥》，突出了康王的誥命內容，卻割裂了典禮本身。

相較於《書序》，《史記·周本紀》記載《顧命》的寫作因緣更為詳細：成王臨終前擔心太子釗無法勝任王位，於是命令召公、畢公率領諸侯輔佐太子。成王去世以後，召公、畢公率領諸侯，帶著太子釗前去謁見先王的宗廟，並反復告訴他文王、武王創業之不易，讓他務求節儉，不可有太多欲望，要憑藉篤厚誠信治理天下，並作了《顧命》。太子釗於是登上王位，成為周康王。康王即位後遍告天下諸侯，用文王和武王的功業訓誡他們，作《康誥》。因此在成王和康王統治期間，天下安定太平，有四十多年沒有動用兵刑。“成王將崩，懼太子釗之不任，乃命召公、畢公率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諸侯，以太子釗見於先王廟，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為王業之不易，務在節儉，毋多欲，以篤信臨之，作《顧命》。太子釗遂立，是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以申之，作《康誥》。故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

經過周公平叛，國家步入正軌，成康之際相對安定沒有太大問題，但司馬遷說“刑錯四十餘年不用”顯然誇大其詞，因為金文資料顯示，當時對外平亂的戰爭仍較頻繁。日本學者白川靜指出：“（《周本紀》）若從今天的文獻批判的方法看來，這些幾乎都不過是依據解經文字和巫祝傳說一類的二手資料。例如，《周本紀》說：‘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這段記述大約依據《書序》而來，而成康時期的金文卻表現出，這是西周戡定作戰規模巨大、次數頻繁的時期。”（白川靜：《西周史略》，袁林譯，三秦出版社1992年版，第8頁。）

三代中央政權不過是眾諸侯的盟主，“統一於封建”比秦漢以後“統一於郡縣”更為不穩定，後世學人常常誇大三代聖人治下的盛世，這需要我們特別注意。《周本紀》告訴我們，到康王的兒子昭王在位時，中央政治權威（王道）就衰落了。

這也是為什麼，康王死前仍不放心，要諸位大臣輔助太子，遵守禮義法度，將文王武王的政治法度和社會教化繼承下去。做到“柔遠能邇，安勸小大庶邦”，安集天下諸侯。

中國現實生活中政教（政治治理和社會教化）統一於中央政府，反映到學術思想上，就是內養外用，內聖外王一以貫之。這和西方社會生活迥異，它們政治治理和社會教化是分立的，後者主要由教會承擔，前者主要由各級政府承擔。

中國社會沒有獨立的教會，三代以前政教始終統一於中央政府，政府既要“為之君”，承擔社會治理職責，還要“為之師”，承擔社會教化職責。政教統一是歷朝歷代構築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基礎。所以《禮記·樂記》說，用禮來節制民眾的心志，用樂來調和民眾的聲音，用行政力量加以推行，用刑罰手段加以防範。禮、樂、 刑、政四個方面,互相配合並不矛盾，如此王道就完備了。“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一些人不識大體，盲目學習西方社會的高等學校管理思想和管理實踐，主張“教授治校”，教授階層決定辦學的方針大計，並掌握學校全部或主要事務的決策權力，美其名曰“學術自由”、“學術獨立”。這與中國歷史和現實格格不入——這種人邯鄲學步西方，最終只能在中華大地上匍匐而歸！

經文：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憑玉幾。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禦事。

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病日臻。既彌留，恐不獲誓言嗣，茲予審訓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用克達殷集大命。在後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訓，無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弘濟於艱難，柔遠能邇，安勸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亂於威儀，爾無以釗冒貢於非幾。”

既受命還，出綴衣於庭。越翼日乙丑，王崩。　　　　

語譯：

周成王二十八年四月月初，周成王身染重病。甲子日這天，成王決定召見眾臣託付後事，沐浴之後，太僕為成王披上禮服。於是同時召見召公、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等六卿，還有掌管軍隊的師氏、統帥禁衛軍的虎臣，以及百官之長和執掌具體事務的官員。

周成王說：“唉！自染病以來，我的病越來越重，感覺這次可能凶多吉少。現在我已時日不多，要向你們詳細交代一下以後的工作，恐怕以後沒有機會鄭重討論下一代天子的問題了。以前我朝有文王、武王相繼領導國家，在周朝的歷史上，二位賢王交相輝映。他們制定法律，頒佈教令，百官和萬民也能盡力遵守法律和教令，因此能夠擔負天命滅商興周。二位賢王之後，年幼的我也能審慎地奉行天命，繼承二位賢王的遺訓，不敢盲目更張。現在我身染重疾，幾乎動彈不得，講話也有些困難。希望你們認真聽，嚴格按照囑託全力輔佐太子姬釗，著實處理好各種問題，渡過難關。以後你們要和善對待近鄰，安定遠方的諸侯，治理並引導眾多諸侯國共同發展。大家都要按照禮法提高自我修養，做好本職工作，不能讓太子姬釗觸犯禮法，自陷於無道。”

成王向大臣們交代遺囑後，返回寢宮。他自知身體已經不行了，便將皇冠、袞服等天子的禮服放在王宮天子寶座上。此舉意味著他辭世後，太子釗就可以登基了。第二天乙丑日，成王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