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武王第一次東征伐殷，牧野之戰大敗商紂王，滅殷立周，是婦孺皆知的史實。但周人第二次東征伐殷，“周公東征”卻鮮為人知。

武王在牧野之戰的第二年就去逝了，繼位的成王年幼，尚不能自理政事。內有諸多握有重兵的叔父，外有東部強大的復辟勢力，叛亂的發生近乎成為不可避免的事——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周公決意東征，經過殘酷的戰爭，不僅挽救了周王朝，還制禮作樂，鞏固了周王朝的統治，奠定了有周一代政治、文化的初基。

相對于牧野之戰的前後經過，《史記•周本紀》記述周公東征過於簡略。談到《多方》的寫作更是寥寥數語：召公擔任太保，周公擔任太師，他們征伐東方的淮夷，滅掉奄國，將奄國的國君遷徙到薄姑。成王從奄國返回以後，在宗周作《多方》。“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

這與書序大致相同。《逸周書•作雒解》的記載則詳細一些：武王回到宗周以後，第二年十二月在鎬京離世，棺柩暫殯于周廟。周公輔佐天子執政，三叔、祿父、殷、東、徐戎、奄國及嬴姓諸國叛亂。周公與召公內安父子兄弟，外撫諸侯方國，成王元年夏六月，安葬武王于畢。二年，再度興師討伐殷人。殷人大為恐懼，迅速潰散。於是將三叔治罪。王子祿父逃往北方，縊殺管叔，把蔡叔囚禁在郭淩。總共征服嬴氏十七國，虜回九個城邑的人。俘虜殷朝的士大夫，並遷往洛陽附近的九裡。“武王既歸，乃歲十二月崩鎬，肂于岐周。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東、徐、奄及熊盈以略（略，當為‘叛’字——筆者注）。周公、召公內弭父兄，外撫諸侯。元年夏六月，葬武王于畢。二年，又作師旅，臨衛政殷，殷大震潰。降辟三叔，王子祿父北奔，管叔經而卒，乃囚蔡叔于郭淩。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國，俘維九邑。俘殷獻民，遷於九裡。”

消滅東部重要諸侯奄國，“踐奄”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從此周人開始複雜的制度建設——滅奄過程相當艱苦殘酷。據西漢伏生《尚書大傳》：“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七年致政成王。”“遂踐奄。踐之云，謂殺其身，執其家，瀦（瀦，zhū 水積聚的地方——筆者注）其宮。”

周公不僅將奄的國君殺死，還將其家人全部緝拿，把宮殿燒掉，挖一個大深水坑滅其跡，讓其國從大地上永遠消失。這種地方被稱為“凶墟” ，即使上面長出的蔬菜百姓也不會吃。荀悅《漢紀•平帝紀》記張竦言：“臣聞叛逆之國既以誅討，則瀦其宮以為汙池，納垢濁焉，名曰凶墟，雖生菜茹，而民不食。”東漢鄭玄《禮記•檀弓》注認為這種作法是為了警告、教化世人，讓世人知曉大逆不道的惡果，“明其大逆，不欲人複之也。”

這讓人聯想到西元前146年，北非的迦太基被羅馬滅國。羅馬軍隊佔領迦太基後，血洗了城池，放火燒光了迦太基的城市，將男性迦太基人全部閹割送去做奴隸，把女性迦太基人送去做妓女。並在土地上撒鹽，讓迦太基再也種不出糧食。

現實常常違背道德理想主義者或宗教家的崇高期望，法家“以殺止殺”、“以戰止戰”策略似乎適用於所有動亂時代。盛極一時的周朝建立在周公東征士兵的累累戰功之上，對於平定東方的重大歷史意義，游喚民教授寫道：“武王克殷雖說佔據了中原地區，但遠未能控制奄、徐、薄姑等東夷的廣大地區。經東征，降服了東夷的許多方國和部落，才把原東夷地區納入周的版圖之內，並通過‘授民授疆土’的途徑將王室子弟、親屬及異姓功臣分封在此建立諸侯國，在這裡進行統治。這才使西周王朝基本上完成統一大業，奠定了周王朝統治的牢固基礎。”（遊喚民：《周公大傳》，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頁）

經文：

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

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於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誕厥逸，不肯慼言於民，乃大淫昏，不克終日勸於帝之迪，乃爾攸聞。

“厥圖帝之命，不克開於民之麗，乃大降罰，崇亂有夏，因甲於內亂，不克靈承於旅，罔丕惟進之恭，洪舒於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欽，劓割夏邑。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刑殄有夏。

“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於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於民，乃胥惟虐於民，至於百為，大不克開。

“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代夏作民主。慎厥麗，乃勸。厥民刑，用勸。以至於帝乙，罔不明德慎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今至於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嗚呼！”

語譯：

這年五月的丁亥日，周成王從東方奄國回到都城鎬京。

周公說：“成王這樣說：啊！四國諸侯、各國諸侯以及各國治理百姓的官員們，我要發佈重要的教令，你們不可漠然視之。夏桀錯誤理解天命，自認為有天命的保佑，便可任意妄為，不能以恭敬心進行祭祀。所以上天嚴厲訓誡夏朝，夏桀卻更加肆意妄為，絲毫不顧忌民心向背，結果政治更加混亂無序。夏桀不能堅守上天的旨意治理國家而亡國，你們對此是清楚的。

“因為錯誤理解天命，不重視民生，不能讓民眾幸福，所以上天才讓夏朝滅亡，以亡國重罰夏朝。因為夏桀習慣於盲目妄為，沒能很好地滿足民眾的意願，殘暴地搜刮民財，荼毒百姓。夏朝的統治者們貪婪暴戾，日甚一日，上天於是便指定了更稱職的領袖，讓商湯承擔起亡夏興商這個光榮的使命。

“上天沒有賜予你們洪福，使得你們這些眾方國中的賢者，不能長久供職于夏朝。因為夏朝眾多官員不能努力造福百姓，反而競相虐待民眾，以至於無所不用其極，讓萬民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

“由於成湯受到你們眾多諸侯的擁戴，取代夏朝成為萬民的新主。他慎重治理國家，努力救民於水火。成湯積極運用法律懲治犯罪。從成湯到帝乙，每位君王都能造福民眾，慎用刑罰。在審理獄訟上，能堅決懲辦罪大惡極者，維護無罪者的權利。而商紂王卻不能帶領你們眾位諸侯共用上天的護佑，實在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