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人類文明早期巫術盛行。

英國人類學家、“民族志之父”馬林諾夫斯基認為，巫術更近於科學，因為二者都借用某種方法，以達到控制自然的目的。與科學不同，巫術源於某種遍佈宇宙的神秘勢力，而科學則源於自然力。通過咒語或其他方式，巫術力量能感通外部世界，控制外部世界，人與自然由這種神秘力量聯結為一個整體。

他這樣寫道：“科學概念依據自然力，巫術觀念則源於神秘而非個人的勢力。大多數初民都信這種勢力，有些梅蘭內西亞（Melanesia，今譯作美拉尼西亞——筆者注）人管它叫作摩那（Mana），有些澳洲部落管它叫作阿隆吉他（Arungquiitha），許多美洲印第安人管它叫作瓦坎（wakan），歐倫達（0renda），或摩尼圖（Manitu）。有的地方沒有一定名稱，然在巫術流行的地方，據說都是幾乎普遍的觀念。根據上述作家，最原始的民族與一切低級蠻野人，都信一種超自然而非個人的勢力來運行蠻野人的一切事物，來支配神聖的範圍裡面一切真正重要的東西。”（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上海科學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6-7頁）

這種人與自然互相影響的神秘觀念也存在於早期中國，儘管三代已不是一個“以神為本”的社會，但漢儒強化了上述觀念（這是一種歷史倒退），認為君主的儀容、語言、觀察、聽聞、思考，通過氣，能影響天地萬物（五行），包括天氣。

研究本節，不僅要依據漢代五行家的學說（主要保存在《漢書•五行志》中），理解五行與五事的關係，還要參考《洪範》第八疇“庶征”中的五種好的徵兆（休征）和五種壞的徵兆（咎征），才能深刻體會《洪範》的天人觀念。

需要指出的是，這個天人互相感應體系“以人為本”，決定性因素是人，關鍵是代表整個國家的君主。所以貌、言、視，聽、思“五事”，實際是對君主德行智慧的要求——貌恭，把姿態放低，做事情時就能敬畏專注（肅）；言從，語言合乎邏輯經驗，就能說服民眾，得到群眾的認同與支持（乂）；視明，透過現象看本質便是智者（哲）；聽聰，能聽懂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便具有解急救難的謀略（謀）。思睿，思考能致廣大盡精微，就能成功處理各種困難（聖）。

肅、乂、哲、謀、聖這五種聖賢境界在《詩經》中亦有表述。《詩經•小雅•小旻》中有：“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艾。”詩中艾通“乂”。

《洪范》所述聖賢境界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後來思孟學派的核心觀念仁、義、禮、智、聖五行，即源於此。已故的李學勤先生就曾注意到這一點，他將《洪範》與思孟學派重要經典《中庸》、《五行》比較，指出三者有相因關係，列表如下：

來源：李學勤：《簡帛佚籍與學術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83頁。

對於“聽曰聰”、“聰作謀”的不對應的現象，李先生解釋說：“《洪範》和《中庸》並非完全符合，最明顯的是‘聽’的一項。這應該是由於‘仁’的範疇出現較晚，在《洪範》的時期還不可能包括。”（李學勤：《簡帛佚籍與學術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83頁）

《尚書•堯典》帝舜出巡和《尚書•禹貢》記述九州地理，皆按五行生序鋪陳，而本篇五行順序，既非相生，亦非相克，意味著本篇的出現應相當早——這也是《洪范》源于夏禹時代的一個重要證據。

經文：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語譯：

“第一類，生存即科學，生存即哲學，生存、科學、哲學是一而三、三而一的關係。越是文明之初越如此。哲學科學以生存為核心，才不會淪為空疏無物的玄學和教條——五行當如是觀。人間萬物可略分為五大類並各有其運動特點，這就是五行：第一是水，第二是火，第三是木，第四是金，第五是土。水向下濕潤，火向上燃燒，木能夠彎曲和伸直，金可以由人改變其形狀，土可以種植收穫糧食。向下濕潤的水可以產生鹹味，向上燃燒的火可以產生苦味，能曲能伸的木產生酸味，可以改變形狀的金產生辛味，五穀糧食產生甘味。

“第二類是為政者的內聖境界，表現為儀容、語言、觀察、聽聞、思考五個方面。從這五個方面入手，即為政者內聖修行的入門：在儀容方面，把自己姿態放低，不要居高臨下，要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在語言交流上要合乎道理，既要合乎邏輯，又有現實根據。觀察問題要做到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不為表像迷惑。聽聞方面要能感知到弦外之音。思考問題要做到系統且全面。把姿態放低，做事情時就能敬畏專注。語言合乎邏輯與經驗，就能說服民眾，得到群眾的認同與支持。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便是智者。能聽懂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便具有解急救難的謀略。思考上能致廣大盡精微，就能成功處理各種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