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清代的汪中在《荀卿子通論》中認為，本篇是雜采各家的文字而成。從歷史角度來說，荀子做蘭陵令以後，並沒有去做趙國的上卿。但《韓詩外傳》這本書的性質，並不是真正的歷史，而是保留了許多異說，我們可以把它作為寓言來看待。

作者意在說明，對於君主或者大臣而言，最重要的是他有分辨賢、不肖的能力，如果沒有這種能力，一切只能聽從他人的判斷，那是不能管理好國家的。不僅管理不好國家，甚至於會對自己造成很大危害。所以文章中說“癘憐王”，作為國君如果不能知人，他最後所受到的痛苦會超過一個生癘病的人，乃至國破身死，如文中所舉的齊莊公、趙武靈王、齊閔王等等。

經文：

客有說春申君者曰：“湯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皆兼天下，一海內。今夫孫子者，天下之賢人也，君藉之百里之勢，臣竊以為不便於君。若何？”春申君曰：“善。”

於是使人謝孫子。去而之趙，趙以為上卿。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之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強。由是觀之，夫賢者之所在，其君未嘗不善，其國未嘗不安也。今孫子天下之賢人，何謂辭而去？”春申君又云：“善。”

於是使請孫子，孫子因偽喜謝之：“鄙語曰：‘癘憐王。’此不恭之語也。雖不可不審也。非此為劫殺死亡之主者也。夫人主年少而放，無術以知奸，即大臣以專斷圖私，以禁誅於己也。故舍賢長而立幼弱，廢正直而用不善。故《春秋》之志曰：‘楚王之子圍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疾，返問疾，遂以冠纓絞王而殺之，因自立。齊崔杼之妻美，莊公通之，崔杼不許，欲自刃於廟。莊公走出，踰於外牆，射中其股，遂殺而立其弟景公。近世所見，李兌用趙，餓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殺之。淖齒用齊，擢閔王之筋而懸之於廟，宿昔而殺之。夫癘雖癰腫痂疵，上比遠世，未至絞頸射股也；下比近世，未至擢筋餓死也。夫劫殺死亡之主，心之憂勞，形之苦痛，必甚於癘矣。由此觀之，癘雖憐王可也。”

因為賦曰：“琁玉瑤珠不知珮，雜布與錦不知異。閭娵子都莫之媒，嫫母力父是之喜。以盲為明，以聾為聰，以是為非，以吉為凶。嗚呼上天，曷為其同！”

《詩》曰：“上帝甚蹈，無自瘵焉。”

語譯：

春申君的一個門客對他說：“商湯以七十里的地方，周文王以百里的地方，都能夠兼併天下，統一海內。現在荀子是天下賢能的人，您讓他治理百里的地方，我私下認為這對您不利，怎麼辦？”春申君說：“你說得好。”

於是派人辭去荀子。荀子離開楚國到趙國去，趙國讓他做了上卿。有個門客又對春申君說：“以前伊尹離開夏朝到殷國去，殷統一了天下，而夏卻滅亡了；管仲離開魯國到齊國去，魯國的力量變弱，而齊國變得強大。從這些事來看，賢能的人所在的地方，那裏的君主沒有不變好的，國家沒有不安定的。現在荀子是天下賢能的人，為什麼把他辭退了呢？”春申君又說：“你說得好。”

於是派人去請荀子，荀子寫了一封信說：“俗話說‘生惡瘡的人憐憫做王的人’，這是一句不恭敬的話。雖然這樣，但對這句話的意義不能不好好考察。這裏說的是被劫殺而死亡的君主。君主被擁立的時候年輕而放肆，沒有一定的法術去分辨奸邪，大臣獨斷專行，圖謀自己的私利，囚禁誅滅對他不利的人。所以才放棄年長的、有賢能的人，而擁立年幼的、沒有才能的人，放棄正直的大臣而用不好的。所以《春秋》的記載說：楚王的兒子圍到鄭國去行聘禮，還沒有離開楚國國境，聽說楚王生病了，就返回來探問疾病，用帽上的帶子將楚王絞死，自己做了國君。齊國大夫崔杼的妻子很漂亮，齊莊公和她私通，崔杼不同意；齊莊公後來想去宗廟中自殺。莊公出逃，剛翻過外牆，崔杼的人射中了莊公的大腿，於是崔杼殺了他，立他的弟弟為齊景公。就近代所看到的事而言，李兌在趙國當權，將趙武靈王困在沙丘宮，不給他食物，一百天之後武靈王被餓死了。淖齒在齊國當權，抽齊閔王的筋，把他懸掛在宗廟的梁上，很快就把他殺死了。生癘病的人，雖然生瘡腫痛，結了疤痕留下瑕疵，但是和遠時相比，還不至於被絞死和射中大腿；和近代相比，而不至於被抽筋和餓死。被劫持殺掉的君主，心中的憂愁勞累和身體上的苦痛，必超過生癘病的人。從這一點來看，即使是生癘病的人，他去憐憫做王的人也是可以的。”

荀子於是作了一篇賦說：“赤玉、美石和珍珠，不知道要將它們佩帶在身上；普通的布匹和錦緞，不知道它們的差異；閭娵、子都這樣的美女和美男，沒有人為他們作媒；嫫母、力父這樣的醜人，看了之後卻覺得很歡喜。將瞎子當作眼睛明亮的人，將聾子當作聽覺靈敏的人，把正確的當成錯誤的，把吉祥的當成不祥的。唉，上天啊，我怎麼能和他們相同呢!”

《詩經》上說：“上天變化無常，不要自尋災禍。”

（整理自孫立堯注譯：《新譯韓詩外傳》，臺北三民書局2012年版。經義為原書“研析”部分，文章並不代表本網觀點；標題為整理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