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中国人伦道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微子》二)

作者: 翟玉忠 付金才   发布时间: 2022-06-07

经义:

经史相参,经学义理与历史事实相互比照,对于我们研究经文内涵十分重要。因为历史现实能使经义深切显明。

据《史记•宋微子世家》,我们知道殷的“三仁”,商纣王的重要亲信微子、箕子、比干都曾对纣王进行劝谏。比干认为,君主有罪过不能以死直言规劝,百姓将受害,百姓又有什么罪呢!“君有过而不以死争,则百姓何辜!”后来比干“以死争”,激怒纣王惨遭杀害。

箕子劝谏纣,纣不听,有人同样劝箕子逃离,箕子却说:作人臣的向君主进谏,君主置之不理就离他而去,这是张显君主的恶行,哗众取宠于百姓,我不忍心这样做。于是箕子干脆装疯卖傻做了奴隶。“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说通‘悦’——笔者注)於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佯狂而为奴。”

微子也曾多次劝谏纣,纣都不听。最后微子听从了父师、少师的建议离开了。为何微子没有如箕子那样“为尊者讳”选择留下,或如比干那样为百姓利益以死抗争呢?微子的理由是:“父子之间是骨肉情,君臣之间以义理连。所以父亲如果有过错,儿子屡劝不听就应随之而号哭;人臣如果屡次规劝,君主不听,从义理上讲人臣应该离开了。”《史记•宋微子世家》原文是:“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义属。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以去矣。”

微子的态度,成为中国人处理君臣、上下关系的基本准则,影响深远。《礼记•曲礼下》就说:“为人臣之礼,不显谏(显谏,指当众指责国君——笔者注),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子之事亲也,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

孟子则将君臣间的关系细分为两类,一类属于王室宗族的公卿,如微子、箕子、比干;一类属于与王族不同姓的公卿。对于属于王室宗族的公卿,国君有重大过错,反复劝谏而不听从就更立国君;与王族不同姓的卿,国君有重大过错,反复劝谏而不听从就离去。这种思想在战国时代极具革命性,从中我们能看到君臣都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不能履行君或臣的社会职责,就要选择退位或离职。

《孟子•万章章句下》记载了齐宣王与孟子的这段对话: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正,读为‘诚’,意为实话——笔者注)对。”

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直到南宋以后,那种不顾人民利益,屈从君主(上级),对君主(上级)单向度绝对忠诚的观念才突显出来。已故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宋史专家刘子健先生写道:“大家说岳飞精忠报国,这话另有涵义,好像是绝对忠君,才能报国。易言之,绝对以君主个人为转移,并非以国家利害为前提。从南宋以来,都是这样的观念,宋明理学也并没有加以修正,也并没有坚决主张合乎道德,合乎法制的以忠报国。那就是说,士以事君为己任,根本不合北宋的理想。”(刘子健:《两宋史研究汇编》,中国台湾联经出版公司1987年版,“引言”第12页。)

对等的君臣(上下)、夫妇、父子责任关系没有了,代之以绝对的君权、夫权、父权,这是道德的沉沦,必然导致一方对另一方的压迫——直到20世纪中国革命才将这些窒息社会进步的锁链砸碎。

而我们重建中国人伦秩序、道德规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经文:

父师若曰:“王子!天降灾荒殷邦,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耇长旧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窃神祇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乂仇敛召敌仇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

“商今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隮自靖,人自于先王,我不顾行遁。”

父师说:“王子呀,纣王沉湎于酒色,对上天失去敬畏,不接受年高老成的贵戚大臣劝诫,这是上天降下重灾以惩罚商朝呀。现在,民众竟然盗窃供奉天地众神的各种祭品,却能得到法律的宽容,吃掉牺牲,也不怕灾祸。上天监察着所有商朝人,上至王,下至民。纣王杀戮民众,大规模聚敛财富,导致民众与政权为敌,却不反思自己的治理是否正确。造成所有犯罪的唯一根源是纣王,民众真是有苦无处诉。

“假如现在商朝出现大灾,我们大家将共同承受恶果。假如商朝灭亡,我会殉国,绝不当敌国的奴隶。我建议你出逃,离开商朝,这个建议我以前曾向刻(箕)子说过。如果王子不出逃,不但商朝政权会灭亡,历代先王的宗庙祭祀也保不住。你出逃是为了保住先王宗庙祭祀啊。关键时刻每个人都要自行做出选择,以不同的方式向历代先王表达忠诚。我本人不会考虑逃亡,我要以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