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中国社会的三把钥匙:元首、官员、民众(《盘庚上》二)

作者: 翟玉忠 付金才   发布时间: 2022-05-05

经义:

过去一百多年来,西方学术在中国泛滥成灾——学人习惯用基于欧洲经验的西方人文知识体系解读中国现实,由于欧洲历史和中国历史各自的特殊性,导致这种解读驴唇不对马嘴,误人误国甚深。

欧洲历史上没有形成中国这种吸纳社会各阶层的强有力中央集权体制,即使从公元前30年屋大维消灭埃及托勒密王朝开始的、长达200年的罗马和平(拉丁语:Pax Romana)时期,各地方仍有很大自治权,且大量奴隶处于非公民地位;公元476年西罗马灭亡后欧洲长期处于分裂之中,地方以封建诸侯或民族国家形态各自为政,战火连绵,直到21世纪俄乌战争如火如荼的今天。

欧洲缺乏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导致其政治和生产资料难以分开,政治家很容易成为地主或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剥削压迫广大农民、工人。这样,一个社会两分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二者常处于冰火两重天的生活状况,处于冰火不相容的斗争中!

中国长达数千年的大一统中央集权体制不是这样,它包括三个维度:元首、官员、民众。元首是代表社会整体利益(人民、社稷)的最高政府首脑;官员是相对独立的,不直接占有生产资料的职业官僚集团;民众则是从事社会生产交换的农、工、商,以及知识分子阶层。把握这三个阶层的特点及三者间的有机联系,是理解中国社会的钥匙。

对于大一统社会中的官僚集团的特点,李晓鹏博士指出:“这个集团并不能仅仅看成是地主或资本家的奴仆,他们会产生自己独立的利益,反过来控制经济体系而不是被经济体系所控制。他们并不是被动地等着地主或商人来送钱,然后提供服务。他们可以把没有背景的地主或商人送进监狱,然后自己来兼并土地和控制商业,在这个过程中完全占据主动和主导的地位。”(李晓鹏:《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王朝覆灭的历史宿命》,中国发展出版社2016年版,第393页。)

数千年来,先贤强调官僚集团治理的核心地位,特别要防止行政官员与各类资本结合,导致社会失衡,剥削(兼并)兴起,国家社会的分裂败亡。这是过去两千年朝代兴亡的教训,李晓鹏博士总结道:“西汉、东汉亡于贵族豪强(门阀地主),唐朝亡于军事豪强(军阀藩镇),宋明亡于文官豪强(文官与大地主大资本的结合)。虽然有差别,但本质是差不多的,核心都是官僚体系(勋贵、武将、文官)失去控制,不再满足于从合法的政府税收中获得收入,而是自己去控制经济体系,获得独立的经济基础,形成对上抗拒皇权、对下欺压百姓的豪强权贵集团,使民不聊生、国家分裂、王朝灭亡。”(李晓鹏:《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王朝覆灭的历史宿命》,中国发展出版社2016年版,第392页。)

本节中商王盘庚严厉警告贵戚大臣不能出于私心为谋私利而妖言惑众,也是节制官僚集团,防止其演化为特殊利益集团,进而反对长治久安的迁都大事。战国时,韩非子将以“治吏”为关键的中华治道总结为:“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中国数千年演化的大一统政治组织形态有其特殊性,不能照抄基于西方历史经验的社会治理方法和学术分析方法——那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经文:

 盘庚斅于民由乃在位,以常旧服,正法度,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众,悉至于庭

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汝,猷黜乃心无傲从康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观火予亦拙谋,作乃逸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实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乃不畏戎毒于远迩惰农自安不昏作劳,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败祸奸宄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恶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相时憸民犹胥顾于箴言其发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长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语译:

商王盘庚教化民众,选择从身居官职的贵戚大臣着手,以维持优良传统,整肃法度秩序。他郑重宣告:“不能让少数人歪曲了我对民众的劝诫!”并命令贵戚大臣们到王庭开会,发表重要讲话:

“今天召集大家,首先有两点告诫:第一,要去除私心,尽职为公;第二,不可傲慢懈怠,贪图安逸。

“我朝历代先王,均亲近重视贵族旧人,委任他们官职,共同治理国家。过去的贵族官员不歪曲先王旨意,不发表错误言论,认真执行各项政令,使民生大为改善,受到先王敬重。现如今你们却对迁都议论纷纷,出言随意,肤浅又险恶,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的诉求和理由。迁都势在必行!不是我盘庚败坏先王德政,而是你们枉顾迁都大义,曲解政令,不执行我的重大决定。我对此洞若观火,只是之前未作计较,致使你们言行放逸。

“君臣关系犹如网之于纲,网只有系在纲上才不会打结,臣子只有团结拥护君上,国家治理才会有条不紊。农民只有在春天辛勤播种耕作,才能在秋天获取丰收。你们只有克己奉公,切实为普通民众和亲友们纾困解难,才有底气说自己做出了贡献,积累了德行。现在你们空口妄议,毫不顾忌即将到来的严重后果。若民众受你们影响,贪图安逸,荒废农事,不辛勤劳作,不努力耕种,哪里来的收成呢?

“你们之前不好好做民众的思想工作,故意扰乱民心,自埋祸根。如今恶行败露,恶果显现,终将引火上身。你们理当受罚,后悔无用!看看那些普通小民,他们虽然也说过一些不当的话,但还会顾及我的训诫,你们为何还不如他们?何况我握有生杀大权!你们不向民众传达解释我的指示,反而妖言惑众,操纵民意来对抗迁都的决定。民心动荡如星火燎原,一旦造成不可收拾的严峻局面,那也是你们多行不义,咎由自取,不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