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

海內外學者早就注意到，當代中國選舉體制是尚賢制，且越往高層，選賢任能的特點越明顯。那些中央高層領導人，要在不同崗位上經歷多年的訓練，最後才得以擔當重要的領導責任。選賢任能在中國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今天已成為一個常用成語，這是與西方民主制不同類型的選舉制度。長期在中國工作的加拿大學者貝淡寧（Daniel A.Bell）論及改革開放後政治體制的特點時說：“中國逐步形成和實施了一套尚賢制來選拔任命擁有優秀的智識能力、社交技能和道德素質的政治領袖——儘管不算完美，任何的改進難道不應該以此為基礎嗎？提出改進尚賢制並將其缺陷最小化的建議難道不重要嗎？在中國，尚賢理想有悠久的歷史，而且成為過去30年政治改革的靈感之源。”（貝淡寧：《賢能政治：為什麼尚賢制比選舉民主制更適合中國》序言，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

貝淡寧教授可能想像不到，早在四五千年前的五帝（指黃帝、顓頊、帝嚳、堯、舜）時代，中國就已施行了禪讓制，那是早期的尚賢制。郭店楚簡《唐虞之道》明確指出“禪天下而授賢”“尊賢故禪”。孔子高度讚揚此一制度：“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禮記·禮運》）東漢鄭玄解釋說，選賢與能，就是說將帝位禪讓給聖賢之士，而不是傳給子孫。“公猶共也。禪位授聖，不家之。”《禮記正義》孔穎達疏：“‘天下為公’，謂天子位也。為公，謂揖讓而授聖德，不私傳子孫，即廢朱均而用舜禹是也。‘選賢與能’者，曏明（曏明，猶言表明——筆者注）不私傳天位，此明不世諸侯也，國不傳世，唯選賢與能也，黜四凶、舉十六相（十六相，舜舉薦的十六個賢人——筆者注）之類是也。鄭注《鄉大夫》云：‘賢者，有德行者；能者，有道藝者。’”賢能，顯然指服務大眾的技能技藝和能力行為。

從上古的五帝時代到21世紀的人工智慧時代，尚賢制歷經了五帝禪讓制、三代封建制、戰國至秦漢的功次制、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唐以後的科舉制等多種選舉方式，它一直是中國特色選舉制度的本質特徵，核心精神過去五千年沒有改變——儘管秦漢以後選舉制度常常脫離選賢任能的初衷。

一個制度框架五千年沒有本質變化，這簡直是人類文明史上的奇跡！

尚賢制至戰國秦漢時期發展達到鼎盛，主要標誌是賞罰分明的功次制的建立。如同武王所說的“功多有厚賞，不迪（迪，這裏指服從軍令——筆者注）有顯戮”，功次制是按一個人的貢獻大小，為人民服務的量化指標黜陟官員的選舉制度。其量化指標具體包括功和勞兩大部分，“功”主要指軍功，斬首級數以及捕獲人數的多少。所謂“勞”，是以天數計算的工作時間。漢代法令規定勞四歲相當於一功，在軍隊中二歲就相當於一功。

西漢初年的選舉法令明確指出，從佐史那樣的最低層小吏開始，官員每年都要向上級申報自己的功和勞。勞要減去病假、事假、告歸、犯過奪勞等“不為勞”天數，再加上由於表現好被賜勞的天數。功的計算方法是：某個人斬首二級或抓獲兩名俘虜為一功。但在軍隊作戰時，首級二個為半功。西漢選舉法《功令》規定：“吏自佐史以上，各以定視事日自占勞。勞盈歲為中勞，中勞四歲為一功。從軍勞二歲亦為一功；身斬首二級、若捕虜二人各為一功。軍論之爵二級為半功。”（彭浩主編：《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上冊，文物出版社2022年版，第97頁。）

當有官吏缺員時，政府就依功勞的多少為次序選拔官員。西漢選舉法《功令》：“吏有缺，謹以功勞次補之。”（彭浩主編：《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上冊，文物出版社2022年版，第99頁。）“以功勞次”，是功次制度的典型特徵。

功次制度將為人民服務量化，使之成為選舉標準。讓天下為公、我為人人成為一種社會風尚，這比西方基於個人和黨派私利的多黨競選更值得我們學習、借鑒！

經文：

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眾士。

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絕於天，結怨於民。斫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則仇。’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樹德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眾士，殄殲乃仇。爾眾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

“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西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語譯：

戊午日第二天，周武王檢閱六軍，向眾將士發表誓詞。

武王說：“啊！西方諸國的將士們。我現在想跟你們講的是，天有常理，我們要遵循。消滅商紂是上天的要求，因為長期以來紂輕慢倫理，荒廢怠惰，自絕於天，結怨於眾。他砍斷冬日早晨涉水者的小腿，剖開賢人的心臟，顯示淫威，殺戮無辜，毒害天下。他寵信奸佞小人，貶黜師保大臣，廢除商湯常法，囚禁和奴役直諫之人。不舉行祭祀天地的大典，連宗廟也不祭祀。做出各種荒淫暴虐的事取悅妲己。上天看不慣他的暴行，於是降下讓他滅亡的災禍。你們要努力輔佐我，執行上帝對商紂的懲罰。古人曾說：‘愛護我的就是君王，殘害我的就是仇敵。’殘暴兇狠，眾叛親離的商紂王，就是你們的世仇。樹立德行要務必使它滋長，去掉邪惡也要斬草除根，因此，我率領你們諸位將士，去殲滅你們的仇敵。希望諸位將士勇往直前，用你們果敢堅毅的行動去成就你們君王的大業。立功多的重賞，不遵循命令的嚴厲懲罰。”

“啊！我父親文王的德行如同日月照耀一般，光輝普及天下，尤其是在我們西土更為顯著。因此，眾方國歸附我們周國。如果我戰勝了商紂王，不是因為我勇敢，而是因為先父施政沒有過失；如果商紂王戰勝了我，不是我父親的原因，是我自己沒有做好。”